華西村擠兌風波背后:一個神話正在遠去
華西村畢竟不只是一個企業。
來源:深藍財經
不少年輕人對華西村的第一印象,來自中學時期的政治課本,村中人人住別墅,開豪車。
2021年2月底,華西村爆出擠兌的消息。
在此之前,華西村負債、破產的傳聞也頻頻出現。
過去,在華西村神秘的面紗下,光輝與矛盾并存。時代的浪潮風云變幻,而這個曾經的“天下第一村”,還能繼續屹立潮頭嗎?
華西村的傳聞,從“破產”到“擠兌”
據21世紀經濟報道消息,2021年2月25日,一位投資人透露,華西村遭“擠兌”。
從投資人提供的視頻看,在華西村特有的建筑廣場外,數百人冒著小雨排著長隊。

△圖片來源:21世紀經濟報道視頻截圖?
另據封面新聞報道,華西村現場排隊的一名村民李先生稱,24日起,華西集團入股分紅從30%變為0.5%,原因不明,引起村民恐慌,冒雨排隊兌付。
華西村周邊村村民李先生稱,妻子張女士在2018年入股江蘇華西集團公司20萬元,入股憑證上寫著,期限三年,分紅30%。當時許多村民都入了股,也有期限一年分紅5%。從2月24號下午開始,前去兌付的人取到的分紅,從30%變成了0.5%。
李先生想要討個說法,但沒有得到任何解釋,最初入股時并沒有簽訂協議,只有一張入股憑證,也無從得知若一方違反條約應作何處理。
華西村周邊村村民張先生則表示:“原本的分紅利率是10%,后來辦理兌付的人員說,存在這里利息是5%,而現在,不管存多少年,利息都變成了0.5%。”
據張先生描述,2月24日上午,現場人還不多,于是他預約了26日取款。到了25日,現場已是人山人海,他只拿到了800多號。26日早上一早又去排隊,才順利取回本金及0.5%利息。“辦好轉賬支票,下午兩點半就到賬了,不賴本金就算好的了。”
針對此事,華西人黨委發言人表示,視頻顯示的內容是真實的,主要是“外面的引資款到期兌付”。發言人強調,華西資金沒問題,兌付沒問題。
至于為何會出現“擠兌?”發言人表示,主要是“坊間傳言,傳來傳去就都急著來兌付了”。
當記者問及為何沒有按憑證返息,現場工作人員并未做出回應。
之后再有其他媒體致電華西村詢問此事,得到的回應就成了“不作回應”。
華西村黨委發言人簡短的回應,和工作人員的沉默,已經說清了幾個關鍵點:
①“擠兌”是真的;
②雖然“擠”,但是本金還能兌;
③利息能不能按憑證支付很難說。
華西村,由華西集團操持,華西集團“嫡出”的公司“華西村”早在1999年就已上市,2012年更名為華西股份(000936)。
擠兌事件爆發前一個月,華西股份公布了2020年業績預告。在2020年,公司迎來首虧,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虧損3.9億元—4.35億元,同比下降169.41%—177.42%;扣非凈利潤虧損1.6億元—2.05億元,同比下降129.10%—137.29%。
2017年,一篇題為《中國最富村負債389億 天下第一村華西村到底經歷了什么?》的文章在網絡上發酵,自此“華西村破產”的消息頻頻出現,一直到2020年都未止歇。

“破產”只是傳言,但傳言的背后,華西集團的負債壓力卻不容小覷。
龐大的資本版圖,與龐大的負債
在2004年以前,鋼鐵、紡織、旅游,是華西村的三大支柱產業,為了持續發展,華西村選擇了多元化的發展道路,開始涉足金融、電競、直播等業務。
其中,金融業格外受重視。
從2015年開始,華西集團發力金融。目前,華西集團在銀行、證券、期貨、基金等多領域均有布局。
通過多年經營,如今華西集團直接或間接投資的上市公司,除了直屬的華西股份以外,還有:
渝農商行(601077)、江蘇銀行(600919)
華泰證券(601688)、希努爾(002485)
海洋王(002724)、韓建河山(603616)
西部材料(002149)、步長制藥(603858)
寧德時代(300750)、世紀華通(002602)
瀾起科技(688008)
此外,還投資了多家新三板公司,包括:
英雄互娛(430127)、紫光照明(836945)
華恒股份(833444)、航天凱天(835815)
金鎖安防(837986)、柯文股份(836133)
耀宇文化(839015)、海龍核科(832026)
遠東股份(837097)、華宏醫藥(831488)
金融行業確實帶來了豐厚的利潤,華西集團2016年發債說明書顯示,2015年,華西集團投資收益達到27.69億元,占當年華西集團利潤總額的193.25%。華西村黨委副書記、華西集團副總經理包麗君還曾透露,2016年華西集團金融營收16.26億元,凈利潤6.07億元。與之相較,華西集團內部金融業務營收金額不及鋼鐵板塊的1/10,但利潤卻5倍于鋼鐵板塊。
與高利潤并存的,是華西集團與日俱增的高負債。
早在2011年,美國《紐約時報》就曾報道稱:據華西村的領導說,華西村有些企業是通過貸款來籌資的,債務高達公司市值的60%。
而大公國際發布的《江蘇華西集團有限公司主體與相關債項2018年度跟蹤評級報告》顯示,華西集團的債務資本比率長期處于60%以上。

△《評級報告》截圖
截至2018年3月,華西集團負債總額達393.32億元,公司資產負債率高達68.64%。其中有息負債為284.86億元,一年內的短期負債為201.91億元。而同期貨幣資金僅為76.82億元,受限部分占66.03%,達50.73億元,資金缺口明顯。


上市公司華西股份也面臨相同的問題。
2015年至2019年,華西股份資產負債率分別為24.72%、43.02%、57.85%、58.51%、55.33%。同期,短期借款分別為5.100億、8.950億、10.22億、14.57億、13.55億,而期末現金及現金等價物余額僅為3.901億、11.81億、8.085億、8.858億、6.856億。
現金長期無法覆蓋短債,償債能力較弱。
“成敗”吳仁寶
無論如何,華西村曾經“獨領潮頭”,有著模范生的意義。直到今天,華西村都是一個極具研究價值的模板。
而談起華西村的快速發展,就繞不開一個人——華西村的老書記吳仁寶。
華西村始建于1961年,改革開放后在原村書記吳仁寶的帶領下,“70年代造田、80年代造廠、90年代造城”,創造了華西村神話。吳仁寶對時代脈搏的把握之精準,難有匹敵,開創了一個無論從經濟上還是政治上,都左右逢源的全新模式。
可以說,沒有吳仁寶,就沒有后來“人人住別墅”的華西村。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何建明,曾為吳仁寶撰文,文章標題是《我們可以稱他為偉人》,文中引述了被采訪者的話:華西村好比是只大船,它在吳仁寶老書記的掌舵下,行駛的穩當又快速。
吳仁寶帶領華西村發展集體經濟,為華西村村民帶來了實惠,也贏得了華西人對他的信任和愛戴,但華西村存在的問題,或許也是從吳仁寶時期就埋下了隱患。
在華西村,吳仁寶的事跡口口相傳,比如:
華西村富裕起來之后,吳仁寶提出了“有福民享、有難官當”的新口號。他自己始終堅持不拿最高工資,不拿最高獎金、不住最好的房子。
種種事跡,都在宣揚吳仁寶作為一名共產黨員大公無私的高尚情操。但是,當一個人把一個公共群體變成了家,他自己又是大家長時,公心與私信,還能分清嗎?
復旦大學社會學教授周怡,曾在2002年至2003年間九訪華西村。她將華西村稱為“國中國”,而她眼里的吳仁寶則是“村之父”。后來的報道中,甚至有媒體將華西村比喻為“獨立王國”,吳仁寶比為“國君”。
周怡曾記錄了自己去華西村時看到的場景:
“沿寬闊的路一進村,就看見聳立的華西金塔,聽廣播滾動播放的村歌,彷彿進入了一個國中國……眼見吳仁寶書記在主席臺上振臂一揮,主席臺下眾人一呼百應的場面,用現代社會的眼光看,多少有些欠缺理性的崇拜與狂熱……”
“可是后來幾次參加村民大會……在早已久違的這種講臺上下一片融合場景中,我感受到一種力量,一種鼓舞性極強的領袖魅力。我斷定,這位村書記就是具有領袖魅力的權威人物,屈指可數!”

△矗立于白云中的金塔,來源:華西村官網
除了政治與經濟方面,在思想方面吳仁寶也很有話語權。華西村經常開會,老書記又往往是主角,但華西村村民卻不覺得麻煩,有村民稱:“華西人都喜歡聽老書記講話,他會給我們很多信息,包括村況村外的事以及對國家形勢、國家政策的解釋等等。平時工作忙,沒有時間了解的事,就依靠村會上老書記講給我們聽。”

△華西村的博物館,占地總面積約1萬平方米,按照北京故宮的太和殿與乾清宮以1:1原比例復制
華西村的村歌里唱社會主義;標語上寫社會主義;標牌上印著吳仁寶的名言。但華西人對社會主義未必有深刻的理解,他們相信的是老書記所說的,“人民幸福就是社會主義”。
外界的種種質疑,都不影響華西人對老書記的崇拜。吳仁寶老書記的絕對權威,一直延續到現在,影響著他的子女甚至整個吳氏家族。
如果華西村變為“吳家村”
作為華西村領袖的吳仁寶,把村莊權力逐步從集體移向他的家族,使得華西村有了姓氏權力的意義。
2003年,華西村發生了一件大事,76歲的吳仁寶將自己執掌42年的華西村最高管理權,移交給他的兒子,39歲的吳協恩。
除了吳協恩,老書記自己的親子全部為村集體的高層領導。


△周怡《中國第一村——華西村轉型經濟中的后集體主義》論文截圖
而當權力體現家族符號時,利益同樣垂青在這個家族。
2003年,北京青年報發文稱,吳仁寶在華西村本屆黨代會上用常用的“可用資金”指標解釋了他的幾個兒子多年來為華西村所做的經濟貢獻,他的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婿,“四個人拿下的可用資金,占華西總量的90.7%。”
總括起來,一方面吳仁寶的所有直系、旁系親屬(符合勞動年齡的)都基本位于華西村的領導崗位;另一方面,所有華西村集體企業的要職都掌控吳氏家族的手中。

△周怡《中國第一村——華西村轉型經濟中的后集體主義》論文截圖?
但華西村村民對此并無異議,面對吳家控制華西村90%財產的說法,一些華西村老村民的態度是:“都是胡說,吳家人只是來管理,帶領大家致富。”
2013年,老書記吳仁寶駕鶴西去,老書記逝世前,華西村22名黨委副書記被免職,41位正副書記還剩下19位。除吳協恩擔任書記外,此前在華西村任職的吳仁寶家族多人職務得以保留,吳家至少有9人仍擔任副書記職位。
雖然在華西集團的轉型過程中,也有不少外聘人才加入華西集團,但“吳家人”的地位穩固依舊。
2010年9月,《無錫日報》發表了《人才,華西前行的永續動力》主題報道。文章中重點報道了3位華西“領軍人才”:周麗、孫喜耀、孫云南,三個人都是吳仁寶家族的第三代。
如今,吳仁寶的孫子、吳協恩的兒子孫喜耀,成為了大眾眼中的“華西村第三代接班人”,他的目光落在電競、互聯網等新興領域,但他接受采訪時卻十分老派的說:我只是給華西村打工。
他表示:“長輩們為華西付出這么多,這種狀態本身也應該延續下去,去為華西做出一些貢獻。”“在我們看來,從小在農村長大,親戚、熟人盤根交錯,回華西村工作也不再抗拒,現在自己反而更想為他們多做一些事情。”
有人說,只要把華西村看成一個家族企業,就好理解了。可是華西村,畢竟不只是一個企業,它仍然是一個村莊。
華西村有一套相對獨立的制度,包括獎勵、懲罰、利益分配等等。這套制度凝聚了自己人,卻也帶有一定的“排他性”,華西人已經“習慣”的村規,在外人看來卻未必能習慣。
另一方面,被嚴格劃定的秩序,以及長久以來的人情社會氛圍,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外來人才在華西村中的上升渠道。
除了組織機構上存在的弊端和人力資源上的限制。對“吳家”的過分信任,也容易造成不科學決策帶來的失誤。至少,孫喜耀布局電競時,選擇與王思聰聯手,就不是一個十分英明的決定。
重重隱患,讓華西村轉型困難。華西股份財務總監吳文通曾對《長江商報》坦言,“我們每次都是陸續轉型的一個過程,沒有徹底地轉型過,都是在實體經濟出現問題、上市公司經營出現困難的時候,我們把包袱丟給集團,集團再把好的資源注入給我們”。
時代變了,屬于華西村的優勢也逐漸消弭在快速發展的節奏里,要如何跟上節奏,或許才是華西村需要思考的課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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